延續校園不當體罰的事件,報載,學校的老師組成的教評會蓄意淡化、包庇,對於當事者老師的懲罰,未能符合社會期待,顯示官官相護的事態嚴重。
針對這樣的說法,我並不想評論或猜測事實為何,只想以身為學校教育工作者,也曾是教評會委員之一的經驗來看這件事,並用更宏觀更具體的角度,提供小小的經驗,希冀將所有的傷害降到最低。
不可否認,每天見面的同事,甚至已經在同校共事多年的夥伴,已經不只是同事的關係,更多時候,我們已經是朋友是莫逆,正因為這層關係,近距離了解這個老師,所以對學生處置過當的不幸事件,會比家長或是不相干的記者、好事者,多了更多角度的觀察,以致無法公正評斷,這跟當事者家長跳出來「挺師」,有些許異曲同工。因此,「罪不至死」、「再給個機會」會是許多教評委員和一些家長的共識。當然,除此,還有一項讓教評委員下不了手的另一關鍵,應該是,
「我,有更優於這位老師嗎?」
這是個非常直接辛辣,但,無法迴避的問題,對呀!老師或爸爸媽媽,你們每個都沒有不小心或刻意羞辱或是體罰過學生、孩子?
民國77年剛開始教書,那個年代,哪個教室不放〝教鞭〞-- 愛的小手或是藤條、棍子?但是,為了想證明自己跟老一輩的老師不一樣,為了徹底落實在教育奠堂共同的誓約--愛的教育,於是,我呢?煞有介事的把藤條放在黑板上頭,讓自己生氣想打人的時候不容易拿到手,但,有用嗎?
你能想像,現在「看」來優雅有量的溫老師,當時,也曾經在已經氣得失去裡智的當下,一腳踩上黑板的粉筆溝槽,一手扶著黑板的邊框,枉顧形象,大辣辣的拿回那根棍子,沒有二話,先把學生修理一頓,其間夾雜憤怒的語言,雙管齊下,以洩心頭之恨。
教書的前兩年,一氣起來,還是免不了要動用棍子和辱罵的語言作為教學手段,那真是教學中最黑暗最混沌最是掙扎的兩年,因為,我覺得自己跟劊子手沒兩樣,雖然只是打在手心,或生氣的語言,但是每一鞭每一句話都像尖銳的刀,刺向我的胸膛,也直接刺向我的思維,可是,那麼年輕,那麼稚嫩,那樣的時代風潮,那樣的集體思維,「愛的教育」常常是口號,一句可笑的口號!
爾後,同一班,升上高年級,最後的兩年,也許是默契,也許是教學有跳躍式的進展,我才能慢慢〝戒〞掉體罰,但是語言暴力依然無可避免的上演著。
那幾年在彰化南興國小,家長不但常常送棍子給你,同事間也無可避免都用這樣的方式在教育學生,打罵是常態,難道,不會出問題嗎?是的,幾乎沒有,因為,整個社會風氣以及教育的方向都支持,所有的大人,上至教育官員,下至市井小民,大家的成長背景都是如此,沒有人真正思考,教育孩子,可不可以不用這樣的暴力方式?
要不要體罰,關鍵不在棍子,在腦袋 在風氣
很感恩也很感謝,彰化四年之後,就順利到南大附小服務。這是一所百年老校,也是一所非常優質的實驗小學。早年的學生都必須以考試方能入學,因此,學生素質勢必優於其他國小,加上當年那些老師幾乎都是從大陸過來的老師,從一些共事過的同事口中,加上我有幸和幾位外省老師共事幾年,讓我對他們的修養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。一口道地漂亮的國語,一身清爽不含糊的裝扮,還有永遠輕柔的說話與教導,讓我這個晚輩也偷偷學了不少。正因為優良的校風一直隨著時代傳承,整個校園洋溢著活潑的氣息,也帶著優雅的芳香。因此,進入南大附小之後,你可以看見的左鄰右舍,幾乎未傳出體罰的消息,這樣的氛圍之下,我當然也被感染。更幸運的是,南大附小的家長一向都很優質,相對他們對孩子的教養,也以更開闊的胸襟與氣度來看待,親師生比較容易達成共識,於是,嚴格說來,南大附小真是我的福地。這麼多年來,因為這個學校的學風,因為孩子的優秀,使得我能專心致力於教學的改進與提升,日益臻進的教學,使家長信任,孩子也受益,孩子表現得越好,我越發有成就感,天天都期待進教室實驗新的教學法。魚幫水,水幫魚,在這樣的良性循環之下,我完全忘了棍子在教學時扮演的角色,也時刻提醒自己如何讓孩子自信自尊的在教室學習。
此刻,我終於相信,一個人的高尚品格不會是天賜的禮物,勢必通過艱辛的精神鍛鍊或經歷痛苦的善惡掙扎。
外在情勢的改變
西風東漸,以人為本的概念慢慢的進入每個人的思維,大多數的人也開始認真檢討我們的教育體制,於是,「校園零體罰」成了教育部當前最加以重視的課題。公權力的介入,絕對有它的必要,因為,當你將老師的武器強行沒收之後,老師們才會靜下心來,好好思考,如果我已經手無寸鐵,我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,而且,還要存活得快樂又有尊嚴。
曾經也跟普天下許多老師一樣,犯了不可饒恕之罪的我,從這樣的過錯中,有了無數反省,其中,教師如何防止情緒失控?如何迅速轉換情緒機制?如何好好的跟學生說話?我想無非就是同理心,同理心,就是同理心。
千萬別把自己當聖人,別讓自己落入「偉大」的圈套,這是很要緊的概念。怎麼說呢?當學生一犯錯,我們老師,或是所有的大人,免不了就端起神聖不可侵犯的架子,彷彿我們從不曾犯過錯,或是我們完美無缺無可挑剔,但,事實呢?當然不是,因此,只要想想,我們也會這樣的讓別人不舒服,這樣的同理心,或是自我解嘲一出現,處理事情的方向自然就會有所不同。
外掃區事件
星期四下午請假,中午午休要離去之前,擔心下午第二節要掃外掃的公共區域,特地交待,全班一定要記得去掃地,雖然溫老師不在場,但是輔導室陳老師會到場。
隔天,一問,全班沒有人敢應答,只有幾個馬上接話:
「有人說,老師說不用去掃呀!就是有人說呀!」
外掃是全校一致的規定,即使我沒交代都應該要去做,更何況我還特別強調。
我心裡當然不高興,但是,我想到的是,如何讓這件事能得到更完美的解決。
如果,我大發雷霆,把全班臭罵一頓,或是把傳遞錯誤訊息的人抓起來打一頓,這件事會不會得到更好的結局?不會!一定不會!也許孩子自知理虧,因此,可以服膺我的辱罵或處罰,但是,我相信,一定會有一股更大的不平與不滿,緩緩湧進他們的心頭,然後慢慢反噬,最終將原有的愧意淹沒,取而代之的是對老師的憎恨與埋怨。
於是,我迅速調整思維,改以「檢討錯誤之處,商量彌補之道」為前提。
「請問,我可以知道是誰說,不用去掃地的嗎?」我向孩子保證,絕不處罰。
有兩個孩子很誠實的站了起來。
「我很高興,也很佩服這兩個小朋友,因為他們很勇敢。」我毫不矯情的說出我心裡的話。
「請問,有誰其實心裡知道,溫老師有說要去掃地,可是,你的內心,
卻有一股聲音,故意選擇聽別人說不用掃地的?」我繼續追問著。
此刻,全班有2/3 的人舉手。
「嗯!謝謝你們的勇於承認!如果是我,我也可能會像你一樣,選擇輕鬆的,故意跳過辛苦的差事,反正,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這樣做。這是人性!」
此時此刻沒有孩子與我迂迴,雖然這事件並不值得鼓勵,但我還是很高興,孩子很快承認自己的不對。
「你想彌補這個錯誤的,請舉手!」
全班通通舉手,沒有人想再逃避。看得出來孩子都知道自己偷懶了,實在很不應該。
「好,什麼時候去補救呢?」我要確定時間。
「上午第二節下課的20分鐘時間去掃」有人提議著。
「好吧!就這樣說定。」我心平氣和的接受這樣的補救。
原本可能會讓我很生氣的一件事,就這樣落幕了。過程中,從一開始敏感到自己已經出現震驚,不解和生氣,孩子尚未察覺之前,即很快啟動轉換機制,說服自己,不要把自己想得太偉大太神聖不會犯錯,試著同理心看這群孩子,看這群凡人,因為多了這樣一層細膩的思考,防止了師生間可能的內在與外在衝突,更重要的是,也讓孩子學會了處理問題,解決問題的最佳手段與模式,不是斥責,而是包容;不是使其畏縮恐懼,而是讓其積極面對;不是相互怨恨,而是兩造雙贏。
附註:星期五一整天下著雨,其實孩子們也尚未完成〝補救〞措施,只好等下星期一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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