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的心中,總有一個好老師的形象,形塑這個形象的人,是我一輩子的恩師--吳英長老師。
吳老師是我師專時候的老師,1986年專三開始受教於吳老師,畢業後,又衝著他為我們開了無數堂精
采絕倫的課程,我們一群學長姐和學弟妹們,特意又回當時的台東師院念暑期進修部,一直到他2006
年6月1日突因心肌梗塞,倒在教室中,我們師生情份一共長達20年。
20年間,從無間斷的教學研討與對話,奠定了我日後在教學上的功力與格局,更重要的是,我知道我可
以成為一個很有尊嚴的國小老師。
吳老師突然的離開,讓所有追隨他腳步的的學生們,心中充滿無限的不捨與遺憾,這幾天,不斷再翻閱
他留下的資料,其中,有一份文件是由現任成大歷史系王建文教授,當時應允要幫吳老師立傳的部分文
稿。
王老師是吳英長老師剛從政大教育系畢業時,他的第一屆花蓮縣花崗國中學生。
王老師提及當時吳老師如何帶領他們國一這個班的點滴,那時是民國60年,看看吳老師這麼一個年輕的
老師,竟然能有如此恢弘的格局與氣度,放眼望去,有幾人能?
看看現今國中的教學狀況,再對比吳老師40年前就能那樣的帶班級,教師節前夕,僅以我一生中最重要
的老師的風範,做為教師節的重要思考。
●文稿資料甚多,僅摘錄吳英長老師帶領王建文教授國中時的幾個事件與片斷。
老師帶給我少年時代第一次深刻的啟蒙經驗,吳英長老師只教了我一年,對我的影響卻是一輩子的重量、甚至綿延至我與自己孩子的對話。是他第一次告訴我什麼是多元與寬容,怎麼樣盡其在我而不求回報;是他開啟了我對知識、對人文的好奇與品味,也建立了我在邏輯思辨上的基本能力;是他開始提醒我反省習以為常的世俗價值,思索每個人存在的獨特意義。
花崗國中一年四班,是吳老師一生志業的起點。1971年,青年吳英長剛從海軍預官役退伍,政大教育系畢業的他,選擇到後山花蓮,開始教育志業的「第一件差事」。於今想來,我只能感謝天,在國中開學第一天時,有些緬靦的吳老師,站在講台上,展開了我們全班一年的驚異奇航。
1974年4月19日,國中畢業前不久,當時在屏東師專擔任助教的吳老師,寫了一封長信給我,其中一段是:
帶您們時,我總是嘗試地提供各種刺激,引發多種興趣,目的希望您們不要太早限制了自己能力的發展。如果您再仔細回想一下,相信您會發覺國中的第一年,您確實經歷了很多。如今三年一晃即將過去,我們所應該追問自己的該不是校方的公佈欄上,自己的大名一共出現了多少次?而是該想一想:三年中自己真正學得了什麼?自己讀書的能力或習慣是否有所增進?自己的情緒是否逐漸趨向穩定?或者已經能夠肯定出幾分真我了呢?這些問題,自己內心最明白,分數是唬不了的。
什麼樣的刺激呢?是打破慣習,讓我們用硬筆寫週記,並明白宣稱,書法很重要,但是應留到書法課來學習?
是破天荒地在數學課上併桌分組,並表示隨時可以在小組內輕聲討論?
是利用自習時間,帶我們到距學校五分鐘路程的海濱,散步、發呆、撿石子、談天說地,消磨半個小時?
是在暑期輔導課的第一天第一堂課,抱著百多本書,要同學每人至少帶一本回家閱讀?(而我被指定的是:捷克作家穆納谷的《權力的滋味》,英國作家歐威爾的反烏托邦經典《一九八四》,日本學者早川的《語言與人生》,語意學家何秀煌的《記號學導論》)
是在週記上詳細回應同學,並稱呼同學為「您」?是親自訓練班上的排球隊,並傳授拔河要訣,與我們共同在烈日下揮汗、在晚風習習時賦歸?
還是在童訓課上,為我們「出基本教練」,嚴格要求立正若干分鐘不得動彈?
沒錯,帶給剛步入青春叛逆期的我們許多解放思維與實踐的吳老師,卻為我們「出基本教練」。因為他認為,在特定時刻對自己身體的嚴格要求,是鍛鍊意志的一種方式。
●你一定很難想像,一個老師如此大膽開放卻又睿智心細,這只是吳老師的小小特色之一。
吳老師從來不用童言童語與我們應對,他一直是以一種平等而且尊重的方式對待我們,寫信或批示週記時,一定稱學生為「您」,也從不吝於以「成熟的語言」與年少的學生談學論道。
1974年4月19日,可能是前一封信中,我沮喪地向老師報告,國中階段最後一次數學比賽,未能再創佳績。國一時,我的數學成績很好,兩次數學比賽都是全年級第一名。但是在國二一年耽溺於「少年維特的煩惱」,「為賦新詞強說愁」之後,成績掉了下來。吳老師回覆我一封長信,這封信我日後不僅時常翻出重讀,也曾在大二日記中抄寫其中一個段落以自勉,更是我在大學課堂中,經常讀給學生,勉勵學生的文本。
吳老師在信中說:
我一直覺得:大可不必為了第一名而汲汲營營,付出苦惱與不安的代價。因為問題並非爭得了第一就告了結的;有了第一之後,接下來我們又必須擔心如何保持它,那樣我們又必須付出很多的犧牲,最後可能喪失了自己。有時不妨讓人生保留一點缺陷,不要滿分,這樣我們可以設法去彌補它,您同意這種論調不?
當然我並不是〔說〕人不應該求出人頭地,(不過必須承認並非永遠如此,是不?)我只是說不宜求之過早,我們不是常常感到出人頭地之後,老師及父母所帶給我們期望的壓力,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嗎?對我來說,我一直努力做一個平凡的人,當然我不是沒有想到過不平凡。我以教書作為我的終生職業,在別人眼光中,只是不足為奇的小勾當而已,可是我卻發現其中大有可為之處。人的價值並不需要經由他人來肯定,只要自己肯堅持,那麼看似平凡,也會顯出幾分不平凡來您說是不?
最後,吳老師希望我如此結算自己的國中生涯:
如今三年一晃即將過去,我們所應該追問自己的該不是校方公告欄上,自己的大名一共出現了多少次?而是該想一想:三年中自己真正學得了什麼?自己讀書的能力或習慣是否有所增進?自己的情緒是不是逐漸趨於穩定?或者已經能夠肯定出幾分真我了呢?這些問題,自己內心最明白,分數是唬不了的。
現在我就上述問題,深入分析,您不妨試問自己,這些問題中,究竟獲得了多少!
1、您認為自己整理筆記的能力如何了?
2、發生疑問,您是否很快地請教老師或跑去圖書館尋找您的答案呢?
3、如果您有一問題——譬如電視殘暴節目對兒童的影響,您是否能夠利用原始資料(報章、雜誌)去收集可用之資料呢?
4、在國中三年中,您是否在正課之外,又培養出一些課外的興趣或技巧呢?這些將來將使您的人生內容更趨於充實的。
5、在讀書或做事時,您集中注意力的程度若何?
6、為了找出文中重點時,您通覽全文(略讀)的速度是否夠快?
7、每次閱完全文(略讀與精讀並用),是否已把其中的觀念加以消化,然後用「自己的話」寫作文意大綱呢?
8、接著第七項,是否常把所學所想的材料應用到思想、言談及書寫各方面上去呢?
9、是否已建立定期與有系統的溫習習慣呢?
10、您是否能立刻開始一件想做的事,同時單獨去完成它呢?
最後一個問題,也是目前我們教育中最欠缺的,就是情緒與態度的學習。您能在艱難困苦的環境中,繼續堅持自己的理想嗎?您懂得如何自動調整人際關係,遷就別人但又不使自己覺得難堪嗎?您總是會對別人,尤其是自己無緣無故發脾氣嗎?
一連串的問號,大概問得您昏頭轉向的,而且又與您的升學考試無關,也許不吸引您。但如果您肯多一點並且早一點去追究這些問題,相信您會很快地獲得自由之身?(我這樣說是基於一個前提,只要能考上花中,倒不必爭取太高分)
我不知道這封信是不是也應該成為台灣教育史上的另一件重要文本。去年九月八日,吳老師百日紀念會上,我讀了這封信。吳老師在花崗、壽豐兩階段的好友兼同事,黃寅卿老師在發言時說:一個國中三年級的孩子,能懂嗎?霹哩啪啦1、2、3、4……11點,十五歲的孩子能懂嗎?他不可能懂,但是老師為什麼要說?這就是「尊重」,因為「尊重」學生,所以與他說深刻的道理。
黃老師的詮釋好極了。當時我當然似懂非懂。如果真的都能懂,那只能用之於一時,等到自己長大,知識更詳備,思慮更成熟,年少所聽聞的教誨,可能就「沒有用了」。因為那已經落後於自己的成長。老師給了一個「前方大霧,但彷彿若有光」的引導,卻是一輩子的明燈。
有一回,應該是我與子堅1979年台東行的那次,吳老師對我們說,你們之所以這麼些年後,還會想來找我們這些老師(指吳老師自己,還有黃寅卿、洪文瓊等老師),是因為我們也一直在進步。有時候你年少時欽佩一個老師,成長後再相遇,卻感到失落,因為你早已超越老師了。
吳老師就是這樣的老師,無論你自己有著怎樣的進境,老師永遠走在前頭,等著我們跟上去!
● 就是這樣的能耐,吳老師的東西讓我們永遠學不盡,做不完。
憶吾師,無私,吳英長老師 【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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